随风而来的玛丽阿姨

今年暑假刚来,爷爷得了胃癌的消息砸向我。我妈每天六点起床,做好饭,我再走上二十分钟带去医院。晚期两个字,应该是像晴天霹雳一样, 把我家两瓣劈成六瓣,六瓣劈成八瓣。在他的影响下,我屡考屡不过的科二都不重要了。
 但是没有。
 这个假期,真的热。我很想流眼泪,在我给考场送了两次报名费之后,结果热浪将泪水蒸发。借口都找好了,可我在想爷爷病情的间歇,还是忍不住去计算自己的得失。我调动全身的力量,也没法拥有那种悲痛欲绝的感觉。我根本体会不到当下爷爷的心情,我们是家人,但在疾病面前更像是陌生人。我该怎么体会癌症病人的痛苦呢。我爸在病房里看单子,嘴上说着今天又花了多少多少钱,语气平淡得就像说今晚吃红烧牛肉一样,平淡得就像我高考那年他说如果再高十分就能报哪所好学校一样。我以前以为他并不在乎,但现在看还是在乎的吧。长大就是不要总说如果怎样怎样会怎样,可我不知所措,在爷爷的病房里,如果这一切没发生,那另外一些糟糕的事就会窜到我面前。亲戚们轮流守在病房里,我已经很久没和他们说过这么多话了。隔壁床先是住了个得阑尾炎的小女孩,她没过几天就出院了。转进来一个光吐痰就要咳掉半条命的老头。清洁工阿姨和我们熟了,她指指百叶窗外,去年有个老太太,从那里,22楼,飞跃而下。她生了什么病,为什么不治,是没钱还是没救了,你一个扫地的为什么要讲这些,我都不想知道。我只觉得茫然。那是与我无关的人生,我一无所知。
 和我爸等电梯,他说医生说了,切除手术成功的话爷爷最多能活五年。他说肿瘤好大,他说今天结果下来了癌细胞分化程度高,还好。它给我发来一份拍下来的病历,他让我用ps改一下,把那两个看着就让人很绝望的字p掉,再打印下来拿去给爷爷看。
 我看过好多的言情小说,里面一方得了治不好的病,另一方总是千方百计的瞒着他。我讨厌这样,言情小说是童话,童话里应该坦诚。我的生活不是言情小说,我爸的不是。我爷爷的也不是,他的人生是一部波澜壮阔的酗酒史。
 我把改好的病历发给我爸,我不知道爷爷看到它会怎么想,会不会穿帮,会不会有我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,但我还是陪你们演这样的情节。生活有时会戏剧化,但也会这样浪漫吗。爷爷的手术整整做了8个小时,完成时我正在楼下的饭馆吃饭,一边看我爸拍下来的肿瘤照片,一边狼吞虎咽。他说这个会送去市医院做切片处理。我问,这个不是免费的吧。他说,当然不是啊,170一片呢。爷爷最开始什么也吃不下,现在已经能喝汤吃面,我爸说再过几天爷爷就能出院了。我也要开学了。我要去过我的集体生活,那里有我特别讨厌的课程,有我生气时想掐死她的室友,还有我一点也不出彩的大学日常。爷爷出院那天,所有人都来了。把他送回家后,我和我爸走在回家的路上,他突然说,医生说,手术成功,爷爷最多还有五年时间。
 五年吗,我恍忽想起他好像说过这个事。是什么促使我回头,像是要回望过往时光。五年有多长,我一点概念也没有,五年前的事,我早就忘了,什么都想不起来。太短了,仿佛一伸手,就能抓到五年时间的总和。轻轻吹口气,一切都烟消云散。
 太短了。我说。
 眼泪掉了下来,那是我这个暑假第一次哭。
 太短了。
 人类忍受不了太多的现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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